塔中之塔 | 木心读者沙龙第41期（眉目）
精神源流上的精神血统：有所依据，知道自己的来历。找不到，一生茫然。找到后，用之不尽，“为有源头活水来”。西方也把《圣经》叫做“活水”。
有终生之师，有嫡亲的，也有旁系、过房。父母不能太多的——找到了，要细翻家谱，一再研究，一再接触。
……
宝玉见黛玉，说这位妹妹好像哪儿见过。我见拜伦，这位哥哥好像哪儿见过。精神血统就是这样。席勒，我总隔一层；雪莱，我视为邻家男孩；拜伦，我称为兄弟。
——《文学回忆录·三十七、三十九讲》
本期的主题取自木心写于1996年的一首情诗——《眉目》，那一年，先生69岁，已经去国14年。
平日里翻看先生的几本诗集，惊异于近半数都是情诗，又几乎写于六十岁以后，不知道他到底写给谁，甚至是不是现实中的人物都不确定：
爱情是幻想出来幻想
我爱你与你何涉
这只是他内心上演的无尽的情欲剧情，写出来的一部分，就是“我纷纷的情欲”……
这首《眉目》无疑是写给心上人的，可如今仔细看来，倒更像是写给读者的，写给读者的情人的，这“眉目”也是先生的眉目：
你的眉目笑语使我病了一场
热势退尽，还我寂寞的健康
这一年多来，多少见过一些读者，他们在读了先生的作品后，很多都病了，有久治不愈的，也有刚刚染上的，病的深深浅浅，倒也算是一道风景。发病的时候，有些会异常兴奋，语无伦次，目空一切（先生除外），这完全是因为：
美，我就病重，就难痊愈
先生在《文学回忆录》里是这样提到拜伦的：
他是贵族、诗人、美男子、英雄，是多重性质的象征。我小时候一看这名字，还没读作品，就受不了了。再看画像，更崇拜。
乔治·戈登·拜伦
人们常会说，时间是最妙的疗伤药。木心就此说：
此话没说对
能疗伤的是时间里另外有东西
反正时间不是药
药在时间里
对读者来说，先生也是药，只是药在作品里，读过不等于吃过，这药方说不清，指不明，要靠自己去抓，凭直觉，抓对了是解药，抓错了，也可能是毒药，只是这毒药不同于一般毒药，老子说福祸相倚，这药亦如是。
这期线下沙龙是一种全新的尝试，只因36期的机缘，结识了盲人歌手俄木木果，那一期临近尾声，意外的搞了一场迷你的演唱会，缘于此，便有了这期先生的诗歌配乐朗诵会。
诗从口中读出，吉他的即兴伴奏随之响起，从前在电视上看到那些配乐的诗朗诵，不以为然，如今亲临现场，对着话筒，当音乐响起，自己的声音好像不是自己的，又如此空灵的飘荡出来。
俄木木果（上图），4岁时因病失明，19岁开始学吉他，是音乐给了他另一双眼睛，重新看这个世界，当我读出木心有关音乐的俳句：
我所秉持的道德力量 纯从音乐中来
艺术的极致竟然是道德 以音乐表现出来的道德
木果深以为然，音乐会使人向善……那一刻，透过墨镜，分明有光在闪烁。
这期活动的主角是三朗（上图），算算前后已经在这里连续做了八期线下活动，如今第九期，九九归一，还没有一次正儿八经听三郎来分享。她那天穿了一件自制的“孔雀开屏”裙，坐在话筒前那架式，倒有些像灯片上先生坐在琼美卡窗前的那张照片。
第一首便是《眉目》，温柔的声音在吉他伴奏下自然流淌，大家都安静下来……别人怎会当你是什么宝贝呢……感觉空气中有某种情愫在发酵，碰撞，那一定是来自记忆深处被珍藏的某个人，如今被这诗与乐所唤醒，惹得眼泪在眼角飞扬。
一首《眉目》，勾起无限往事，即便涉世不深的读者，同样可以在这样的情境中去感悟别样的人生。木心的小说散文，多以第一人称来写——我愿活在他人身上，我愿他人活在我身上。
读者“天虎之乖”（上图），刚从海外归来，如今在成都定居，自言被《眉目》所打动，人生的感受可以来自阅历，同样可以来自阅读，这也是文学的魅力所在。
忙碌的工作，快节奏的生活，惯于理性的思维，这些都让人难以安静下来，也许来参加这样一期线下的读者沙龙，是对自己精神上的一次洗澡。
读者“阿玉”（上图），第一次来参加我们的活动，也是第一次参加读书会。她是幸运的，就好比童年的时候可以读到安徒生，在青春期的时候就读到木心……初遇，便是最好的，与其说是运气，不如说是命运。
但凡来过三次的读者，我都会记在心里，读者“默言”（上图）例外，没来之前我们就熟识了，同样是因先生相识，如今第三次到来，带来了简易的笔墨，素描本，现场为朗诵的读者即兴做画（下图）。
我们常说，锦上添花不若雪中送炭，如果把默言的现场创作比作前者，那么大家在开篇看到的海报，就是她对我的雪中送炭了。
现场又来了一位通过陈丹青走近木心的读者“多爱罗”（上图），他的逻辑很简单——
陈丹青做为一个美术家，文字特别的精炼，能够表达出我们想说却说不出来的意思，他这样的人，能够喜欢上木心，言必称师尊，从他们在美国相遇，到回国后持续的虔诚推介……这些都会让我感动，同时也充满好奇，陈丹青已经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，那木心究竟会是怎样一个更有趣的人呢？
这是我们全场年龄最小的读者Guezz（上图），正在读大一，最打动她的是先生的俳句，每次读完，在日后的生活场景里，看过的句子总会时不时的跳脱出来，那会儿才恍悟，木心写得真是好。
每次她来，总是笑盈盈的，今天尤甚，因为她带来了最好的同学，也是朋友，好的东西一定要和身边的人分享。
今天有诗歌有音乐，有老朋友一起玩，还认识了一些有意思的新朋友。我感到很开心，决定在这里简单记录下这难忘的一天。（——YQ日记【八月八日 晴】）现场她为大家背诵了《波斯王卡斯宾》：
一年容易
春季最好
夏令爱男子
冬天爱少女
秋高气爽爱自己
回头翻“YQ”（上图）的朋友圈，盗窃了她的当天日记，发现她的签名同样是有关先生的——我习于冷 志于成冰，我不确定她是否真的理解了这八个字，但这不重要，可以确定的是，木心的文字正在影响她，无论以何种方式，她正在试图走近木心，也终将走进。
好多读者加了我的微信后，有聊没聊的聊过一段时间后，便不怎么联系，突然有一天，他就出现在你面前，当把一张陌生的面孔与已经聊过多次的微信昵称相结合后，瞬间便觉得亲近起来。
读者“罗宣”（上图）第一次过来，慕名已久，欣赏先生那质朴，天然的性情，读木心的作品，很容易与自己内心共鸣。
如果时间允许，我都会安排自我介绍的环节，喜欢表达的读者就会多说一些，反之就会三言两语结束，比方说这位“秀秀”（上图），就知道叫秀秀，每次都是踩着点（开始前一小时）报名，估计是临时有事的概率较高，如果哪一期临开始她还没有出现，我倒还有些失望。就是对每一个读者的这种小小期待，汇聚到一起，让我每一期，都满怀期望，一整天都处在精神的亢奋状态中。
“阅读木心是一个递进的过程，每次读都会有不一样的感受，一遍不懂，二遍不懂，却越读越有味道，不断升华，这也是先生的魅力所在。”
“左耳”（上图），左耳之家咖啡馆掌门人，野生达人， 三朗书屋长期客串嘉宾……这是左耳的自我介绍，也免去了我的介绍。
中场休息的间隙，我看到古琴制作师“小石头儿”（上图），与俄木木果一直坐在角落里聊天，估计是对音乐有着共同的感受，让两个音乐人走到一处。
“木果的演唱虽然很简单，歌词不多，旋律也不复杂，但是很质朴，饱含深情，会让你禁不住感动流泪。”
小川（上图）是我们沙龙的老读者了，有感于每一位读者的分享，站在不同角度对木心作品的诠释，可以让彼此看到更多面的木心，但仍然难窥其全貌。
这一期尤为激动，感觉是音乐在起作用，还有三朗的朗诵，声声入耳，各种情境在脑海中浮现。
一枚硬币有两个面，这也好比一个人的生存状态，正面是一名金融工作从业者，翻过来就是一个资深的文艺女青年，关于这期的音乐配诗朗诵，我们是有约在前的，其中就有vivian（上图）的促成，可惜的是现场没有钢琴，我倒是很期待她的即兴弹奏。
开场时三朗朗诵《眉目》，我看到有谁的眼泪在飞，古人形容激动的流泪有一个成语，叫“夺框而出”，滴滴泪珠犹如生命一般，互相拥挤推搡着奔涌而出，那是怎样的热情在驱动啊？也许只有vivian自己知道。
一名数学老师，同时也是一名狂热的文学爱好者，说的就是读者cayar（上图），在读到木心之前，读的书很杂，木心是那种一看就会爱上的人，人和作品都是这样。
三郎书屋是一个温暖的所在，感觉就像家一样，众多热爱先生的读者聚到一处，关于先生，关于文学、艺术总有聊不完的话题。
每期现场常会来一些特殊职业的读者，所谓特殊，是指身边不常见得到的一类人，比如这位“崂山道士”——无忧（上图），两个冲天髻，瞬间让我联想到哪吒，所谓“道士下山”，来到读书会，也是一场不期然而然的相遇。
最后一个发言的是我们的程序员龙韵（上图）先生，仔细看他的照片，他穿的黑色t恤衫，胸口印的标识，是第一版《爱默生家的恶客》封面的图案，那是木心先生生前亲手订制的安徒生剪纸剪影。
爱一个人，表达方式有很多，在某种意义上，穿着有关先生的限量版t恤，把先生放在胸口，与把先生放在心底，并没有实质上的差别，或许这也只是一枚硬币的两面，翻一下，才能看到有着一样底色却不一样的图案。
夜宴
那晚的夜宴过于热闹，19个人留下来一起用餐，前所未有的壮观，终于把整张桌子围满，依旧是红杏的菜单，味道巴适不说，人多就会热闹，吃起来分外可口。
上学那会儿，大家都会唱老狼的《睡在我上铺的兄弟》，睡觉的床铺，是一个符号，一如那晚的饭桌，也许若干年后，能够记得的不是大家一起读诗的场景，而是挤坐在一张大桌子前，开心的吃着三朗叫的外卖。
围炉
一件事情如果持续规律的做上几次，或许就可以称之为传统了，在三朗书屋，读者沙龙的一些流程不觉间成了一个必要的环节，刚刚结束“沙龙夜宴”，大家还意犹未尽，收拾好桌椅，席地而坐，场景瞬间切换至“围炉夜话”。
只是那晚的夜话又非比寻常，称之为“夜歌”更为恰当。
（俄木木果演唱会）
音乐会正式开始后，便关闭了所有的灯光，只留下一盏小灯，让大家可以看到演奏者的身影，尚有一盏烛光，陪伴在先生身旁（IPAD循环播放先生的照片）。俄木木果有备而来，除了设备，还有他的原创歌曲，常年驻唱酒吧的经验，很快就把大家带进一种迷离的状态。
从《梦里的爱人》，到真实的《九眼桥的姑娘》，从《山风吹来的时候》，再到《归我所属》……最后把我们带到《致亲人朋友》身边，一首一首的原创音乐，让你不得不抛弃原有的听觉经验，让耳朵重新去感受来自原始与自然的旋律。
晚场的音乐会在我点的一首《往日时光》中结束，看看时间，十点过，刚刚好，让耳朵的旅行停在最舒服的时刻，曾经生活在海拉尔（现在叫呼伦贝尔），寒冷而漫长的冬季，无边的草原，成片的羊群，无名的小站……很喜欢这首歌的歌词：
人生中最美的珍藏
正是那些往日时光
……
如今我们变了模样
生命依然充满渴望
假如能够回到往日时光
哪怕只有一个晚上
脑海中自然跳出先生几句有关记忆的句子，此刻却不想引用，有另一句俳句跑到了前面：
忧来无方 但是也有乐不可支呀
鹤无粮
2020年8月14日·成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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